道太極常道的一部好書 ——讀《武當葉氏太極拳》隨筆

翟金錄

《武當葉氏太極拳》一書，聚集了太極文化中那么多的“干貨”，公開了過去要用好多銀元才能換取的密技，像楊澄甫告訴葉大密的“靠壁運氣，自在無礙，在胸口畫作一個橫的八字連環形”的訓練秘法，包括孫家“神效不可闡述”的“跌打損傷驗方”，都公布于眾。

“道可道，非常道”（老子語）。非常道，也得道，沒有老子的五千言《道德經》這一“非常道”，人們怎么去悟老子心目中那個玄之又玄的“常道”？太極拳也是一樣，其包涵的“常道”，是通過代不數人的太極大師，一個個具體的體悟、承載下來的。由葉紹東、何基洪、蔡光復編著的《武當葉氏太極拳》就是這樣一部承載太極拳常道的好書。

創編葉氏太極拳的葉大密先生，是一位具有“儒家底色、道家修為、佛家生活、現代文明”的高人。

出身于溫州文成縣名門望族的葉先生，幼承庭訓，受到非常好的經學教育，且承接中醫世家的數術。中醫又是打開更深中華傳統文明的一把金鑰匙。天地一太極，人體亦太極，太極是全息的，從中醫的這一路徑可以把太極大道，悟得更深。古之所言，學好易經，不做良相，即做良醫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。

葉大密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有緣與孫式太極名家孫存周義結金蘭，孫祿堂先生當然視其為義子，就是家里人，肯定會把孫式內功修為方法傳授與這一得意門生的。葉大密拜楊澄甫弟子田兆麟為師，后來又與師爺楊澄甫關系極為親近，是楊澄甫一門到上海站住腳跟的依賴性人物，故受到楊澄甫的器重和親授。楊門內功修為極高的張欽霖到上海，葉先生與張欽霖形成莫逆之交。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張欽霖小傳，就是張欽霖推心置腹地講述自己的學道過程，葉大密詳記在自己的札記里的。張欽霖得道于道家龍門金山派，并親傳給葉大密。所以葉大密除得孫式太極拳（武式太極的基因）、楊式太極拳武藝之外，又得孫式道家內功修為和楊家龍門派內功心法兩派的直傳，是真正的得道高人。

葉先生對佛學敬仰，修為佛法，與上海佛學界名人交往密切。他一生受禪宗影響頗深，“大密”之名，是受命上海“私密情致”之意，也有禪宗密而不宣之旨。特別他在人生的最后二十多年，以行醫研拳為主，更顯其“緣起性空”的理念。他隨佛緣，精心研究印度婆羅門的導引法，被上海中醫文獻研究館聘為館員，為導引推拿，開拓了一條新的道路。

葉先生是“大隱隱于朝”的人，是積極入世的人，是有濃厚家國情懷的。他從北伐時的積極響應，到民國時創辦進步的“藝華影業公司”，到“中央國術館”的首屆董事，到解放后的上海多個醫學團體的重要領軍人物，實際上，他是站在時代潮流潮頭之上的。

在葉大密武術生涯中，跟隨“劍仙”李景林將軍學習武當對劍，并被其納入弟子，是葉氏武藝當中非常珍貴的一個環節。“他自己也認為，他的太極拳成就，完全是從劍里悟出來的”。（金仁霖語）李景林將軍的劍術名揚四海，舞動起來，“觀者如山色沮喪，天地為之久低昂”。（杜甫詩句）這部書，以葉大密之子葉紹東夫婦，演練武當對劍，給世人傳遞了極為難得的密碼。

近百年以來，上海就是中國經濟的火車頭。一九二八年，民國政府從北京遷都南京，中國的政治、經濟、文化中心，向長三角集聚。作為有高貴血統的太極拳文化中心，不約而同的向長三角轉移。楊式最早是1917年，田兆麟受師爺楊健候的委托，到了杭州，后定居上海。楊澄甫于1928年南下，從南京經鎮江，落腳上海。吳式太極拳，由吳鑒全領綱，于上世紀二十年代安定上海。武式太極拳，由郝為貞之子郝月如領銜，由河北而南下，安家在上海。孫祿堂先生親帶家眷，到南京，經鎮江到上海。楊式和楊式后學吳式，是一個脈系；武式和其后學孫式是一個脈系。葉大密與這兩條線，均交往甚深，過從親密；又得李景林將軍之武當太極劍真傳，反悟太極拳之理，真是豁然開朗，融匯貫通。葉氏太極拳是海納百川的海派文化的產物。

葉大密先生的老師張欽霖，有南北兩個出色的弟子：上海葉大密，北京胡耀貞，張欽霖居中原的邢臺。這三人，雖然是師徒，但很多相同之處：年齡相近，都出生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前后，去世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前后；都是太極高手；早年都和民國要員過從甚密。晚年，都循入中醫，為百姓解難；胡耀貞于上世紀五十年代，在北京創辦“北京市針灸門診部”，后并入北京東城區醫院針灸科。葉大密在上海開針灸門診；他還于1958年3月與小兒科推拿名家戚子耀，一起創辦了“上海市黃浦區推拿門診部”。至今，依然是上海唯一以中醫推拿為中心的非針非藥非手術的醫保醫院。張欽霖在中原邢臺市用氣功推拿為群眾治病。他們三人，均至老練功不輟，道功很高，我把他們稱為隱于民間的得道仙人。

他們為什么都與中醫結緣？因為他們都是很精通道家功法，有深厚的道家功夫、身上有強大的氣場。這種場是一種矢量，有方向性，可量度，可操控，可以使病人身體產生有序化轉變，可以使陰陽失衡的身體重歸平衡，能治病，俗稱“神仙一把抓”。針法、灸法，推拿，只是借助手段，要害的是得道本人的功底。我在北京和上海，還遇到過這些名師施術治好的當時年輕的病人，非常神奇?，F在，這三位得道高人的弟子和再傳弟子中的佼佼者們，仍有“妙手回春者”?？梢娖湫g之高明。

事情無獨有偶，和葉大密同期創拳的還有王其和。他們都是楊澄甫的弟子，都融楊、武兩種拳架創編一種新架，南有葉大密，北有王其和。

葉大密是融楊、孫二式太極拳，形成自己的肢體語言和理論架構。理論上提出逢轉必沉，又吸取了八卦掌里的斜開掌及武當對劍中的轉臂捷用法，使葉派太極拳帶有明顯的海派風格，像春風海棠。

王其和是河北邢臺任縣人，離河北永年縣很近。他先學郝為貞的武氏，后隨楊澄甫學楊氏，揉二氏太極予一爐，創編了王其和架，其風格帶有中原厚重穩健的韻味，似干枝老梅?，F王其和太極拳已經是國家非遺，向國內外傳播之勢頭很好。

葉大密的后學，在“一大三小”弟子中，大弟子濮冰如，我未見其人，知其主要走的是楊澄甫架子。蔣錫榮、金仁霖、曹樹偉這“三小”，筆者都有接識。曹樹偉在香港授拳，出書，主要是楊氏的85式套路。說明在社會上授拳，葉氏太極拳不像楊氏那么通俗易懂。蔣錫榮老師的推手功夫了得，他的劍術、刀術均是上海的上乘。我交往多的是金仁霖老師，大學者、嚴謹不茍，真實不虛。九十多歲仍思維敏捷，對葉氏拳的體悟極深，史料極細。

除一大三小之外，實際上葉派的傳人高手，還有不少?，F在，葉大密的再傳弟子，隊伍雄壯，卓爾不凡。

2019年十月底，在武當演武大會期間，各地學者會聚武當山下，首次專題研討葉大密太極拳功理功法，盛況空前。筆者發言的題目是：“張欽霖與胡耀貞、葉大密師徒三人的道家龍門派情結”。我梳理了自元朝丘處機創立龍門派以后，至今的龍門派發展脈絡，詳細考證張欽霖獲得龍門派功法以及胡耀貞、葉大密向張欽霖拜師學藝的社會背景、經濟背景、拳藝基礎。從中想闡釋學拳修道之不易，以及他們師徒能把拳藝、內功傳授給后人，其心地之清凈，品德之高尚。

張欽霖、胡耀貞、葉大密這師徒三人的內功，是重金和苦心求得，他們都視為珍寶。新中國成立后，以公有制為主，他們大都沒有私有制下以術謀生的壓力。他們逐漸向社會傳播開來。張欽霖在中原，以邢臺寧晉縣為中心，傳播面不廣。胡耀貞以靜動氣功為名，以北京為基地，傳播很廣，受惠多人?，F由其在意大利講學十年的女兒胡麗娟老師回國內領銜，傳播勢頭很好。上海葉派，以無極樁為名，向國內外傳播形勢喜人。向東南亞傳播更是捷報頻傳。胡耀貞、葉大密，都以針灸行醫，都有內功惠世，能恩澤千千萬萬民眾，真是功德無量。其后人著書立說，“勿使前輩之遺珍失于我手，勿使國術之精神止于我身”。實乃大的功德。

《武當葉氏太極拳》一書，聚集了太極文化中那么多的“干貨”，公開了過去要用好多銀元才能換取的密技，像楊澄甫告訴葉大密的“靠壁運氣，自在無礙，在胸口畫作一個橫的八字連環形”的訓練秘法，包括孫家“神效不可闡述”的“跌打損傷驗方”，都公布于眾，真是值得深深的向作者致謝！之前，我還讀到，沈學斌先生編著的《葉大密史料匯編》，更早讀到江瀾先生編著的《慰蒼先生金仁霖太極傳心錄》越發感到葉氏太極文化團的厚重而心存敬畏。

去年初冬，我和唐才良老師專程從上海去嘉興，拜訪本書作者之一蔡光復老師。一是想瞻仰他用楠木雕刻的佛造像群，好奇其過程中出現的靈異現象。二是想看一下我師爺孫祿堂先生在一扇面上題的書法原件（以往從未見過原件）；以及鄭曼青在同一扇面上的書畫作品的真跡。孫祿堂以流暢的行草、長輩的口氣囑咐：“君子立身，務修其本。揚雄謂：詩賦小道，壯夫不為，況夫溺思毫厘，淪精翰黑者也？夫潛神對弈，猶標坐隱之名！”鄭曼青以后學的口氣，在畫花蟲之隙，題：“大密道長雅正，癸酉，鄭岳（印章）”。鄭曼青在臺灣是蔣介石的座上賓，曾教授宋美齡國畫十一個年頭。鄭曼青二十多歲在北大講詩詞，他的詩書畫拳醫，門內人稱之五絕。鄭恭敬地稱葉大密為道長，足見其尊重之真意。

其人雖已歿，千載有余情。葉大密先生，值得永久紀念。因為他是太極道統中很重要的一個歷史環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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